“六书”与文字编辑工作郭康松
就一般意义而言,文字是记录语言的视觉符号系统,它将语言的声音信号转化为符形信号,记录在一定的载体上,成为跨越时空的传递信息的工具。汉字作为表意文字,和拼音文字不同,具有独特结构特征并包含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和各类信息。作为文字编辑,掌握常用的简化汉字是必备的基本功,此外,还应懂点“六书”。 “六书”是后人根据已有的汉字结构,分析归纳出来的汉字构造理论,并不是先有“六书”,尔后才据此创造了汉字。东汉的文字学家许慎在《说文解字·叙》中说:“六书。一曰指事,指事者,视而可识,察而见意,‘上’‘下’是也;二曰象形,象形者,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日’‘月’是也;三曰形声,形声者,以事成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四曰会意,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伪,‘武’‘信’是也;五曰转注,转注者,建类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六曰假借,假借者,本无其字,依声托事,‘令’‘长’是也。”“六书”中的指事、象形、形声、会意是造字法则,转注、假借是用字方法。指事字,是用象征性符号或者在象形字上加指示性符号来表示意义的造字方法,所表示的一般是抽象概念。如“上”字,在甲骨文里是上面一短横,下面一长横,长横代表水平线,上面的短横是指示性符号,表示位置在水平线以上。“本”字,在象形字“木”字的下面打一小横来指出树根的所在;“刃”字,在“刀”字上加一点,指出刀锋所在。指事字在汉字中数量较少。象形字,是描摹实物形象的一种造字方法,所表示的一般是常见的事物。如“日”“月”“水”“木”“网”等。形声字,是用表示意义的符号和表示读音的符号组合在一起,表示一个新的意义的造字方法。如“材”字,“木”为意符,“才”为声符;“鸠”字,“九”为声符,“鸟”为意符;“驾”,“加”为声符,“马”为意符。在汉字中,形声的造字功能最强,据有关统计,在甲骨文字里,形声字只占20%,到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里,形声字所占比例达到82%,而清代康熙年间编纂的《康熙字典》形声字占90%。会意字,是把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字组合在一起,表示一个新的意义的造字方法。如“采”字,是“爪”(手)在“木”(树)上,表示采摘;“众”字,是三个“人”字组合在一起,表示人数众多。会意字数量也不多。 之所以说文字编辑要掌握一点“六书”说,是基于如下一些理由。
有利于查阅文史工具书 作为文字编辑,在审读文稿时会遇到大量的自己不太熟悉的古代语词,要弄懂这些语词的含义就必须借助相关的工具书,而很多的文史工具书都是按部首编排的,部首的划分又是根据“六书”说确定的。例如某书引用《汉书·王商史丹傅喜传赞》:“阳平之王多有才能,好事慕名,其势尤盛,旷贵最久。”将“慕名”理解为仰慕名声,实则此处“慕名”应理解为“希望自己有好的名声”。编辑不理解“慕名”之意,就需要查阅《汉语大词典》,如果编辑到“艸”部查找,是查不到的,因为“慕”是一个形声字,《说文解字·心部》:“慕,习也,从心,莫声。”所以“慕”属于“心”部,应在心部查找。古代工具书如《说文解字》《康熙字典》等是按部首编排的,而偏旁的确定和选取,多依“六书”之说。如果对“六书”说较熟悉,查阅起来较为方便。
有利于了解中国古代文化知识 汉字是现在世界上硕果仅存的具有持久生命力的表意文字,它源远流长,文化内涵丰富,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标志。有学者认为,“方块汉字作为一种信息载体,是中国文化的缩微系统”。象形字、会意字、指事字所承载的语意可以通过分析字形而获得,形声字具有二元结构的特点,它的意符是信息储存体,它的声符是信息识别体,有的意符还兼有承载语意的功能。汉字的富集性信息载体的功能是线形拼音文字所没有的。所以通过对汉字的分析,可以获取有关中国古代历史文化的很多信息,可以增加编辑对传统文化的了解。 透过汉字,可以获取有关中国古代的社会生活、民俗风情等多方面的知识。例如:“法(灋)”,《说文解字·廌部》:“灋,刑也。平之如水,从水。廌所以触不直者去之,从廌、去。”“廌,解廌,兽也,似山牛,一角。古者决讼,令触不直。”“灋”由“氵”“廌”“去”组成,表示用具有判别能力的神兽解廌顶触理亏者,使审判像水一样公平。法字再现了以动物等断案的远古文明场景,这种场景是历史的真实的再现,以动物等决讼是世界上各民族都曾经经历过的历史阶段。 “取”,《说文解字·又部》:“取,捕取也,从又,从耳。”是会意字,“又”者,手也,用手割取左耳。它反映的是我国先民在狩猎中捕获到野兽或战争中杀死敌人、俘获战俘时,割下左耳,作为计功的凭证。《周礼·夏官·大司马》:“大兽公之,小兽私之,获者取左耳。”郑玄注:“得兽者取左耳,当以计功。” 我们现在的姓大多是随父亲的姓,但姓氏的“姓”字却透露出远古母系氏族社会生活的某些信息。《说文解字·女部》:“姓,人所生也,古之神圣母感天而生,故称天子。从女,从生,生亦声。”所谓“感天而生”不过是早期人类对只知其母,不知有父的母系氏族生活的一种神化解释,“姓”是因母亲而来,故“从女”。早期的中国姓氏很多是“从女”的字,如神农姓姜,黄帝姓姬,少昊后人姓嬴,舜帝后裔姓姚、姓妫,祝融后人姓妘等,另外,女、如、妁、妀、妙、妊、妞、姒、姑、妸、姗、姓、委、妾、始、娀、姞、姶、姣、娩、娸、婟、娄等姓氏都是以“女”为意符。所以《通志·氏族略序》云:“女生为姓,故姓之字多从女。” 汉字的构形释义反映了中国古代的哲学思想。以人为本的人文精神,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深刻的影响。这种影响在汉字构形上得到充分的体现,采取的具体方式是以人为出发点,来构形示意并施用于物。如中国古代表示长度的度量单位寸、咫、尺、寻、丈等都与人体有直接联系。《说文解字·尺部》云:“寸、尺、咫、寻、常、仞皆以人之体为法。”“咫,中妇人手长八寸为咫”,《寸部》“寻……度人之两臂为寻”,是取法于人体某些部位的长度来作为长度单位。作为造字功能很强的部首字如人、勹、匕、儿、又、廾、大、口、彳、尸、子、女、比、止、手、爪、欠、心、目、疒、立、耳、色、走、见、足、邑(右“阝”)、身、辵(辶)、言、辛、长(長)、革、页(頁)、骨、鬼、首、韦(韋)、鬥、髟等都与人体或人的某些部位有关,由它们所构造的字在汉字总数中占有很高的比例。这些与人体有关的字既可以用于与人体相关的事物,又可以更广泛地用于自然万物和抽象的事物。关于这一点,文字学家姜亮夫有很精辟的论述,他在《古文字学》中说:“一切动物的耳目口鼻足趾爪牙,都用人的耳目口鼻足趾爪牙为字,并不为虎牙立字,不为象鼻、豕目、鸡口、驴耳、鴞目、鸭趾立专字,用表示人的祖妣之且匕作兽类两性的差别等……汉字不用其物的特征表示某一事物,只是用‘人本’的所有表示一切,这还不是人本而何?” 汉字反映了古代先民的科学技术水平。譬如我们可以通过分析汉字的部首来了解我国先民的动植物学知识。动植物是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衣食住行医疗保健都离不开动植物,在汉字系统中表示动植物名称的字,草本、藤本植物多从“艹”,如艾、芋、茅、苕、苋、莩、菱、菊、葛、葵、蔗、兰(蘭)等;木本植物多从“木”,如松、枫、桂、梨、槐、柳、榆、桃、桐、桑、樟等;哺乳纲动物多从“犭”,如狗、狐、猴、猿、獭等;猛兽多从“豸”,如豺、豹、貍、貘等;长尾鸟多从“鸟”,如鸠、鹊、鸭、鸦、鹅等;短尾鸟多从“隹”,如隼、雀、雕、雁等。这些分类绝大多数是科学的,若非经过长期观察和研究是很难做到的,它反映在商代以前我国先民对自然环境的认识已达到相当高的水平。又如:“心”,《说文解字·心部》:“心,人心,土藏,在身之中。”古人认为,心是思维记忆器官,《孟子·告子上》:“心之官则思。”《荀子·解蔽》:“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主之。”所以,汉字中从心的字都与思维记忆、情感意志有关,如忆、忍、志、忘、态、忠、念、忿、忽、忧、快、忱、思、怨、怕、恭、愿等,说明当时的人们还没有认识到大脑是思维记忆器官,而错误地认为心是思维记忆器官。 有些字形的演变和新字的出现反映了中国历史的发展进程。如“炮”字,最初是指一种烹调方法,《说文解字·火部》:“毛炙肉也,从火,包声。”徐灏注笺:“炮本连毛裹烧之名,故用包为声,引申之为凡炮炙之称。”而作为武器的炮,写作“砲”“礮”,从石,不从火,这是因为在火药发明以前,“炮”是一种抛石机器,火药发明后,用火药来发射炮弹,所以借用从火的“炮”字来指用火药发射的炮弹大炮。又如“塔”字,许慎《说文解字》中没有此字,王玉树《字拈》:“塔字诸书所无,惟见葛洪《字苑》,是以晋以前尚无此字也。”它是在佛教传入我国后才产生的,是为了翻译佛经中的“窣堵坡”而造的新字,后来除了指佛塔,也指塔形的东西,如水塔、灯塔、瞭望塔等。近代以来,随着外来文化的大量传入和新事物的不断涌现,出现不少新字,如吨、氢、乒乓等字。这些新增汉字是中国人积极吸收外来文化的历史见证。如果我们将不同历史时期的新增汉字收集起来加以排比研究,可以为我们了解中国历史文化发展历程提供一种全新的视角。 用“六书”说来分析汉字,要按字形固有的规律来进行,不可滥用,否则就会犯类似宋人王安石“波者水之皮”的错误。而且分析汉字不能以简化汉字为基础。有一本教育类的图书在谈到如何才能聪明时说:“人要聪明,要调动所有感知器官,聪明的‘聪’就是最好的证明,‘耳’表示耳朵要听,‘丷’表示眼睛要看,‘口’表示嘴巴要说,‘心’表示心里要想。”实际上“聪”是“聰”的简化字,《说文解字·耳部》:“聰,察也,从耳,怱声。”是一个形声字,而不是那位作者所理解的会意字。聪指听觉,听而能审察是非真假,引申为聪明。如果责任编辑具有“六书”知识,就会发现作者的错误,不至于贻笑大方。
(作者单位:湖北大学古籍研究所) (ID:503)
|